19.第 19 章_慕朝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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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王道容:“你去请慕娘子过来。”

  阿笪得了令,小跑着去了。

  没过一会儿神情凝重地回来了。

  王道容见他神情不对,“发生何事?”

  阿笪面露迟疑:“守门的老阍人说慕娘子今天叫了辆马车出去了,好像,还带了一笥衣物,一个箱箧……”

  “听其他婢子说……”阿笪觑着王道容的容色,小心翼翼地说,“似乎是搬走了……”

  王道容:“小婵呢?”

  “小婵也跟着去了。”阿笪说,“还没回来。”

  但好在王道容的容色还是很平静淡漠的。

  他乌发飘扬在空中,淡说了一句,“那等小婵回来。”

  小婵刚一回到府上,就被一个平日里不太熟悉的婢子给拽住了。

  “诶呀你怎么才回来。”那人一把拉住她衣袖,很关切地朝她身后张望了一下,问,“慕娘子呢?”

  王道容正垂眸自己跟自己下棋。

  修长的手指捻着一粒玉做的白棋,肌肤似乎比玉棋子还要剔透明润两分。

  阿笪领着小婵走了进来。

  王道容抬起眼看向小婵有些陌生的稚嫩脸颊。

  “慕娘子未同你一起回来吗?”

  看这个小婢脸上浮现出忐忑之色,他心里这个时候其实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明知故问了这一句。

  果不其然,小婵有些紧张地朝他行了一礼,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他。

  “回郎君的话,娘子……娘子走了。”

  王道容没接,“去了哪里。”

  小婵将头埋得跟深了,“娘子说顾娘子的病已经好了,她一直待在府上也不像话,今天一早就搬去了秦淮南岸的佛陀里。”

  王道容这才垂眸接了,白皙的手指翻看着信纸。

  信上笔迹疏密有致,法度自然,虽然还稍显拘谨,但一笔一划却很有些筋骨,是慕朝游的笔迹无误。

  写的东西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感谢这段时日以来的照顾,说是已经搬去了佛陀里,倘若有机会可以来做客。

  她言辞不卑不亢,静静展着信笺,王道容倒有些被打了个措手未及之感。

  王道容不免微露怔忪之色。

  ……她就这样走了?是他今日指手画脚惹她不快了?

  霎时间,他心中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笪没忍住在一边偷觑了好几眼。只见自家郎君,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垂着眼睫,安安静静地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阿笪不讨厌慕朝游。

  在他眼里,慕娘子只是个有点古怪的娘子。他能感觉出来王道容也是不讨厌慕娘子的。

  何况他陪郎君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过郎君和哪家女郎这么亲密过。那为何不直接纳了慕娘子呢?

  阿笪想不通,忍不住开口说:“慕娘子不告而别,实在是太过失礼了,郎君,要不我这就去佛陀里把慕娘子请回来?”

  王道容这才回过神来,将信纸折好收入袖中,截住了阿笪的话,淡道,“不必。”

  他心中的确有很多疑问。

  比如说,他精心替她挑选的那几个人,才学都是很好的,前途也很好,家世虽然贫寒却也是士族出身。

  他甚至还为她备下了一份丰厚的嫁资。可她为何什么都不要也要离开呢?

  对于女子而言,有什么比嫁个好人家还重要的吗?

  为什么她宁可舍弃金银财宝,富贵荣华,做那颠沛乱世中一颗渺小而微不足道的芥子。

  这些想法如雾一般丝丝缕缕缠绕在王道容心头,却又在心生微澜前的一秒,被他习惯性快刀一斩,利落斩断。

  也罢,总归是她自己的选择。

  小婵说:“郎君,我也曾劝过慕娘子的。”

  “不必劝。”王道容说。

  若说不悦或许还是有一些的。他嗓音淡静,一字一顿,“萍水相逢,缘起缘灭,这样也好。”

  从古到今,搬家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好不容易将小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慕朝游坐在小凳子上,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弹。

  累出了一身汗,还没有洗澡,她不敢上榻。天知道她这个时候有多怀念躺椅。

  稍作休息,略微振作了精神之后,慕朝游走出家门就近找了家面馆,随便对付了一下。

  一个很窘迫的事实,她不会用大锅烧饭,厨房里也没有松毛和柴火。

  一边咬着面条,慕朝游一边在心底默默整理着明日的计划安排。

  首先是要问问邻居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第一天一早,慕朝游特地抱了盆去了趟河边,很顺利地就从热情的洗衣妇人身边打听出了日常生活用品到底该去哪里买。

  “娘子是一人住?”一个吴姓的婶子看她长得皮肤白皙,浑身上下水灵灵的,衣着也整洁,忍不住好奇地问。

  这本来也是瞒不住的,慕朝游当下便承认了,“是,我是中原人,父母都……”

  本来想说都死在战火里,但想到远在另一个时空的一老,又觉得不吉利,忙改了口,“与父母失散了。”

  穿越到这个时代近两年下来,说不思念家人是不可能的,好在她不是独生女子,家里还有个姐姐能照顾父母。

  “女子一个人孤身在外多危险呐。”热情的洗衣阿姨们看她的目光里顿时包含了同情,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就开始帮她出谋划策,“前几日那谁家母狗不是落了一窝小狗?娘子要不抱两只回去看家护院?”

  慕朝游心下微动。

  但她刚搬过来没多久,自己都还没站稳脚跟,实在不确定能否负担得起一条小生命的重任。犹豫再三,还是忍痛婉拒了。

  不过借今日这一桩闲谈,她也算顺利打入了佛陀里家庭主妇内部。

  这些主妇们个个都消息灵通,持家有方,手脚麻利,在一众婶子的帮助下,慕朝游很快就熟悉了周边环境。

  安定下来之后,她去见了小婵一次,并托小婵去信一封给王道容,信里重新解释了一遍她搬出去的原因,又对不告而别进行了郑重的道歉。

  言辞诚恳,真情实意。

  但王道容未有回音。

  慕朝游:“……”

  她本来想王道容是不是埋怨于她的不告而别,但转念一想,他性淡如水,或许是觉得没必要。

  该做的她都做了,如今也算问心无愧。

  很快,慕朝游就把这一桩事抛之脑后。

  然而,就在建康步入孟春之际。她忽然收到了来自王道容的回信。

  信中未置一词,随信送来的却有价值不菲的万贯财货。

  慕朝游看过这些财货就请送信人将财货原原本本退了回去。

  她并不想挟恩为报。她和王道容如今已算两讫,不想多占这个便宜。

  当然她也不想就此和王道容一刀两断,彻底断绝了来往,王家势大,说她没出息也好,势力眼也罢,衙门有人好办事,从古至今都是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慕朝游认得清现实。

  所以同财货一起退回的,还有她亲写的一份客客气气的答谢信。

  王道容的来信同时提醒了她一个重要的事实。

  她应该给自己找一份工作。

  哪怕她如今坐拥的财货已经足够温饱她下半辈子,但坐吃山空向来不符合中国人的价值取向,不论什么时候,生就一双手,一双脚,就应该脚踏实地地靠劳动填饱自己的肚子,存下一份或许并不算丰厚的积蓄。

  但这是古代。

  还是乱世。

  找一份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慕朝游特地提着点儿瓜果蔬菜找吴婶子打听过。

  就是吴婶子看她的目光有点儿惊讶,“娘子竟也要找工吗?”

  慕朝游迟疑地点点头,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我这一路逃难而来……本来就没剩几个钱了。”

  她无奈地说,“买下这个房子就已经花光了我身上的积蓄,若再不找个工,饭都快吃不上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慕朝游还是懂的,买起惨来毫无心理压力。

  吴婶子忍不住瞅了面前这年轻的小娘子好几眼。

  其实自慕朝游搬进佛陀里,她们这些街坊邻居私底下就议论过好几次。

  看着皮肤白净,牙齿整洁,乌发浓密如云,说话温声细语,文绉绉的模样,哪里像是平头百姓出生的呢?

  那一双手,吴婶子在慕朝游跟着她们一道做针黹活儿的时候特地留意过。

  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没一点污泥,十指柔软,只在指头附近有一层薄茧子,一看就是握笔握出来的。

  看样子,恐怕是个没落士族出生的娘子也未可知。

  与人交往时,慕朝游也从没刻意遮掩过自己会念书写字的事实,甚至还有意无意多显出几分来。

  不要低估这个时代的士庶之别,哪怕众人只猜测她是个没落的士族,寻常宵小慑于士族的威严,等闲也不敢欺辱的。

  吴婶子告诉她,女子谋生其实也无非是做点针黹活儿,家里有点儿余资的,也可以支个小摊沿街买卖。

  可惜慕朝游手工技能基本为0,绣个十字绣都歪歪扭扭惨不忍睹,更遑论替人洗衣缝补了。

  做点小本生意慕朝游倒是意动,毕竟她手里刚好还有点积蓄。但她并不了解建康的市场环境,也不知道卖点什么合适。

  思来想去还是想先找个什么店铺做个工,学习锻炼一下。

  她把自己的想法同吴婶子一说,吴婶子想想也觉得有理。

  就慕娘子这娇生惯养的模样,针线不行,做饭不会,沿街买卖风吹日晒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倒不如找个帮工先适应着。

  将那蔬菜瓜果一收,便眼也不眨地打了个包票,“娘子放心,若有合适的,我一定帮你留意着。”

  一个人生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天慕朝游都要起个大早,去远离家门口的水井一趟趟打水。

  就近不是没有池塘,只不过在看到池塘这一头人家洗衣洗菜,另一头人家在洗刷马桶之后,她就果断放弃了在这里打水的念头,宁愿多跑几趟,至少干净卫生。

  脏衣服没有洗衣机也要自己手动搓洗,特别是厚重的被褥,不能机洗简直是一种折磨。

  至于水温。

  本来挑水烧火就不容易,好在已经开春,否则冬天烧热水洗衣又是一重的奢侈。

  离了王道容之后,古代的生活比慕朝游想象得还要艰辛许多倍。

  因为白天太累,她基本上一入夜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好处也是有的,她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吃得饱睡得香,体力渐长,皮肤甚至还因为早睡早起多运动光滑细腻了不少。

  在生活脚踏实地,柴米油盐酱醋茶,无尽的琐碎之下,和王道容的生活倒像是一场风花雪月,淡而渺远的梦了。

  慕朝游刚离开的时候,王道容尚未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每日不过照例在家中练字习书,去定林寺画那未完成的壁画,家族之间往来应酬走动也是必不可少。

  南国素来有品评人物的风气,席间一句妙语,或是名士长者的一句夸赞传扬出去,都是不薄的政治资本。

  王道容幼而聪敏,博涉经传,兼通玄释,逸秀超群,幼时随父王羡拜访好友周泰,周泰见他年纪尚小,却口齿伶俐,机敏聪慧,眉目清而有神,天骨疏朗,貌如冰雪,皎如玉树,赞叹道又是王家宁馨儿。

  待到王道容长成,一日涉雪而来,世人远远望之冰姿雪魄,宛如神仙中人。

  从此之后,每每乘车出行,男女老少追逐如狂,呼之王六郎。

  可以说,王道容自小就不缺声名,如今虽然官微言轻,名望却是与日俱增。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并没有闲暇去想慕朝游。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桩应酬,等驱车赶回府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守门的老阍人睡得昏昏沉沉,阿笪上前拍了几次门,才将老阍人叫醒。

  老阍人从睡梦中惊醒,提着一盏飘飘摇摇的灯,颤巍巍地走来。

  灯光下的王道容乌发如绸,皙白淡漠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疲态。

  老阍人姓张,在王家已经干了许久了,是看着王道容长大的。等王道容买下这一处宅子之后,他就主动提出要替他看门。王道容素日里也很尊敬他。

  张翁提着灯走近看着他的面色,关切地叹了口气,主动上前帮忙牵马,“唉,又累得郎君这日日辛苦。”

  王道容淡淡颔首算作回应,又道:“张翁你年事已高,这些事交给阿笪去做就是。”

  张翁笑呵呵的:“趁现在还能做得动,能帮郎君多做一点是一点。”

  两人刚把马牵到马厩,又忽然下起了雨。

  入了春之后,建康的雨水一日比一日丰沛。

  或许是席间累得狠了,王道容这会儿沐浴完却是毫无困意。

  窗外春雨潇潇洒洒,竹帘高卷,夜风吹动烛火细细,炭盆内的炉火熊熊烧着,驱散了点点的春寒。

  王道容取了棋枰,下意识地就对阿笪道:“请慕娘子来。”

  阿笪顿时就愣住了,“郎君,慕娘子已经搬走了。”

  王道容揭开棋盒的手顿了一顿,蓦然才想起慕朝游的确已经搬去佛陀里了。

  他垂着浓黑的眼睫,淡淡嗯了一声,“忘了。”

  又把黑棋与白棋一颗颗取出。

  敲棋声错落琅琅。

  阿笪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只看到那棋枰上的五颗黑子整整齐齐地练成一线,忍不住笑说:“郎君怎地有兴致连起了五子。”

  王道容敛眸,他依稀记得慕朝游不会下棋,只会连五子。

  她的围棋也是他手把手教的。

  因为生疏,每走一步时,她往往要思索良久,而他南华。

  慕朝游实在是个臭棋篓子,但王道容一人独居日久,没人的时候也只能对着棋谱解一解死活,和她对弈倒也成了难得的消遣。

  阿笪这么一说,王道容便拂了棋枰上的棋子,“去替我将那本《玄棋谱》拿来罢。”

  王道容并不是个多么柔情的人,他表面上端正如玉,淡然如水,骨子里却很有世家子弟的矜傲。

  慕朝游的不告而别的确令他微感不虞,如鲠在喉,但也仅此而已。

  他准确地体会到了慕朝游两讫的用意,也照单全收。

  高傲的个性使然,当然也不会再同她有什么主动的,多余的牵扯。

  但或许是今夜的春雨太过漫长。慕朝游的存在就像这场春雨,不知不觉,一点点润泽人心,影响很细微,却很深远。

  王道容一人自弈到夜深,最终还是叫了阿笪来,命他把之前为慕朝游准备的嫁资一同送往佛陀里。

  如此才算两讫。

  阿笪第一天便去办了这件事。

  不到日暮,王道容就收到了慕朝游的回信并那一箱箱退回来的财物。

  王道容垂眸望着地面上的箱笼,沉默半晌。

  她竟不要么……

  也罢,总归是仁至义尽,自此之后,尘埃落定,再也没什么旁的牵扯。

  其实搬到佛陀里之后,慕朝游不是没有再见过王道容。

  只不过是在他和刘俭、谢蘅一干人等策马而过时,远远站在人群中看过一眼。

  狂热的建康百姓将大街小巷围了个水泄不通,而王道容和他那两个好友,则在人群的中心。

  青槐如幔,绿柳逐风。

  王道容白衣轻裘,策马执鞭,如仙人来下,周围山呼海啸,他的容色却平静淡漠得一如霜雪。

  隔着重重的人群,慕朝游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就见他纤长清瘦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好像他从未来过。

  她和他之间,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慕朝游不会一直待在王道容身边,她要离开他也不会挽留。

  他们短暂重叠,又一触即分。

  王道容一个世家子,和她一个庶人,云泥之别,慕朝游怎么都觉得她和王道容的接触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此看过几眼之后,她很平静地就回去了。

  回去之后也没怎么伤春悲秋,生活可没给她伤春悲秋的时间。

  吴婶子很快就找到了她。

  她帮她找到了一份在酒肆帮工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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